打佯了,母子一起来收拾货物
●一对富裕夫妻,生死瞬间面临怎样的人伦裂变。
●一个孱弱的、尚未成年的孩子如何拯救病重被弃的母亲。
●孩子与成人,一场没有硝烟的人格较量——
少年街头拾荒
2006年1月9日。农历节气三九的第三天。
湿滑的南坪上新街街头。
见到冯雄雄的第一眼,惊讶于他的瘦弱。浓密的头发像杂草一样,胡乱地在头顶上肆意参差。洗得发白的校服内,包着一件薄毛衣。两条裤腿在风中剧烈地抖动了两下,然后紧紧地贴在腿上。
冯雄雄拖着一只比自己整个身体还要大得多的“蛇皮”编织袋,系在口袋边缘的尼龙绳把黑乎乎的手掌勒出一道很深的血红印子。此时,他正静悄悄地尾随在一对母女身后。
小女孩穿着厚厚的羽绒服,戴着漂亮的帽子。最重要的是,她手里拿着一瓶快要喝光的矿泉水。
年轻母亲转过身来,皱着眉头,狠狠地瞪了一眼冯雄雄,然后迅速地把肩上的挎包移到了胸前,一边牵着女孩的手大步向前走开,一边对女孩说道:“以后要好好读书,不然就像这些娃儿一样,没得出息……”
冯雄雄仍然很沉默地跟在母女俩身后,直到小女孩把手中的空瓶子随手扔进一旁的垃圾桶。他像一只兴奋的小老鼠一般,一下子扑到那只散发着腐烂垃圾潮湿、酸臭味的垃圾桶前,挽起袖子开始用力地掏。
很快,那只被压瘪的空瓶子露了出来,雄雄用棍子一挑,顺势拣起瓶子,扔进了一旁的编织袋里,然后心满意足地拖起袋子继续往前走。
常年在上新街一带拣垃圾的冯雄雄刚满12岁。但外形看上去却与8—9岁的街头流浪儿无异。去年6月,他以龙门浩小学第7名的成绩考入了区重点110中学。在最近的一次考试中,他名列班级的前5名以内。
两年以前,冯雄雄像其他所有同龄的孩子一样,在草地上快乐地翻跟斗,在写完作业以后与小伙伴激烈地讨论究竟是谢霆锋更帅,还是周杰伦的歌唱得更好。南坪上新街一带,冯雄雄的家也曾是开有3家连锁超市、小有名气的富裕之家。
然而,母亲的重病和父亲的离弃,却使这个沉默得让人几乎以为不会讲话的孩子背负上了家庭的重担。
灾难突然降临
1998年初春,也是那个天寒地冻的时节。5岁的冯雄雄亲眼看到自己的母亲拖着肿得发亮的双腿,被医生宣布患了“尿毒症”。
2004年,当母亲昏迷在病榻上,随时有告别人世的危险时,沉默了多年的父亲在舅舅们的强迫下,勉强从超市里抽出6万元钱,连同舅舅们赞助的4万元,终于将母亲送上了换肾的手术台。
但是,从那以后,父亲却像换了一个人一般。
父亲开始整晚整晚不回家,家里的灶冷得像从来没有生过火。
10岁的孩子,经常踮着脚尖在厨房里忙碌着为母亲煮一碗略带糊味的稀饭。自己饿的时候,却是在自家的超市里随手抓一袋饼干充饥,有时,甚至舍不得喝一瓶水。
2005年5月23日那天,父亲像风一样卷进家门,然后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东西。母亲在一旁怯生生地问了一句“你在找什么?是不是要出去?”,父亲转身将母亲一把推到墙边,大吼着“站开点,只晓得用钱的包包,莫挡我的财路,我要出去做生意。”
雄雄躲在父母房间的门后,看着怒气冲天的父亲和暗自落泪的母亲,一动不敢动,连出气都害怕声音太大。
在雄雄几乎还来不及看清楚父亲翻了些什么东西之前,他就像风一样又卷了出去,从此,泥牛入海,完全没有音信。
父亲走了没几天,7—8个声称是债主的人竟然毫无预兆地找上门来,要王亚君偿还雄雄父亲欠他们的11万元货款,不然就把3家连锁超市的货搬走。
为了多挣钱,尽早还清欠款,母亲开始独自守店,从早上6点到晚上11点。
大多数时候,雄雄都独自在家。为了省电,他通常只打开一盏不到30瓦的小灯。放学、做作业、做饭,有时还要洗衣服。没有时间,也没有条件让他和同龄的孩子一起上网、玩游戏。
每天晚上7点,雄雄就独自提着保温桶,桶里装着他做的饭。拿着手电筒,从家里那条漆黑的小巷子高一脚低一脚地颠出来,走到大马路上,再到超市。
王亚君埋头算账的时候,雄雄就忙着收拾超市里货物。身高不足1米4,但他却能稳稳当当地抱起叠放在一起的、近一米高的五打卷筒纸,然后稳稳当当地放在地上。母亲算完账的时候,雄雄已经把超市收拾得妥妥当当,所有店面外的货品一律搬到店内,堆放得整整齐齐。
然后,关门,母子相互依偎,伴着路灯,回家。
母亲企图自杀
几个月前,为了还债省房钱,母亲王亚君把家迁到一站地以外的外公家。70多岁的外公是长航的退休老船长。十几年前,单位曾分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给他。
房子在平街以下3楼,四周被高墙遮挡,终日不见阳光。即使站在窗前,也很难分出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。外公就这样,经常站在客厅的窗前,抽着5块钱一包的“红梅”香烟,一阵一阵地发呆。王亚君与儿子雄雄同住在外公隔壁的一间房里,挤在一张床上。而除了这张床,和一张给雄雄做作业的写字台,屋子里几乎连象样的柜子都没有。
一天深夜,母亲王亚君始终睡不着,手里拽着那一叠票据看了又看,看了又看,然后,开始低声啜泣。
换肾以后,每个月需要服用价值两三千元的抗排异药物维持基本的生理机能。最近,王亚君又被医生怀疑新换的肾有肾结石的可能。各种债务像滚雪球一般滚到18万元,儿子每学期的学费、母子俩基本的生活费,每月上千元的门面费,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愿意回来的丈夫……
她开始在纸上胡乱地写着遗书:妈妈对不起你……要努力读书,勇敢生活……
被母亲啜泣声惊醒的雄雄,从身后一下子拥住了母亲的双肩,然后拍着自己的胸脯说:“妈妈,爸爸做生意去了。家里还有我,我也是男人,我会照顾你……”
王亚君抱着儿子的头,任泪水长流。她真的是不想活下去了,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债务,自己的病……
“妈妈,答应我,坚强起来,我们会好起来的,家里有我。”
儿子反复在强调“家里有我”,一声比一声重,一声比一声坚定。王亚君终于咬牙点头。
雄雄见妈妈点了头,流着泪笑了。
我来拯救妈妈
大半年前的一个周末,重庆城一年之中最炎热的季节。雄雄被母亲的女友发现在南岸涂山路的垃圾堆里捡垃圾。从头发到身上穿的衣服,雄雄全身弥漫着一股令人恶心的腐烂味道。
“妈妈有病,要还债,还要供我读书吃饭。”雄雄伸出黑乎乎的双手,抹了一把汗湿的额头,带着兴奋的口吻说,“我做点事,帮妈妈挣钱。”
妈妈的这位女友当时就抱着雄雄哭了。
直到那时,家里所有人才知道雄雄背着家人,天天放学以后,就在外面掏垃圾桶,挨家挨户地捡别人不要的废报纸和空瓶子。将这些东西拿到收购站去卖,再将那些一块两块的零钱攒起来,存到银行。
“我想帮妈妈还债,想帮妈妈买药,还想靠自己的力量养活这个家。”这个12岁的孩子说出他简单的愿望。
王亚君说,生活对于她来说,只有痛苦和折磨。但是儿子,却给了她激情。
2005年8月30日,各个学校开学的日子。雄雄去了趟银行。从自己的存折上取出300元钱递到老师手中。回家以后,雄雄把暗红的存折塞进母亲怀里,高声地嚷着:“妈,拿去用。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,全是我自己挣的。”一副侠义的样子。
摸着儿子的头,王亚君的脸上挂着笑,那笑容像是用刀子刻上去的,很深刻也很温暖。她说,尽管12岁的儿子并不能撑起这个家,但是为了他那句“妈,我是男人,我能照顾你”,她有责任用心地活下去。
深夜11点,当记者准备离开雄雄家时,他已经穿好外套,握着手电筒等在门边了。
那条幽深的小路,两旁全是低矮的平房。漆黑的夜里,只看得见雄雄手中手电筒微弱的灯光,一盏路灯都没有。
他忽然不再那么陌生地拉了拉记者的手说:“姐姐,我遇到问题可以找你帮忙吗?”
记者讶然于他忽然的转变。雄雄低着头,踢着地上的小石头,自顾自地说:“你是大学生,肯定懂很多东西。我想请你帮帮我,我以后也要读大学……”
“你真不简单,能靠自己拯救妈妈。”
“我只是想,我要比妈妈先坚强起来。”